Cheese rock
凶恶杀手

【原创/BG】桔川町屋中花园-1

桔川町屋中花园

 

※阅览主意※

其实也没什么注意

写点东西觉得排版会比较好看

含有薄暗展开与死亡描写

 

 

美丽是有价值的。

 

这里大部分的人,只要看见金灯雪,就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

 

她几乎成为了这个灰暗街道中,“美丽”的代名词。脸蛋漂亮,性格谦和,好相处又勤劳懂礼貌的好姑娘近乎约等于奇迹。只可惜如今只有更年长者还记得她的名字,偶尔叹息,偶尔遗憾。而年轻的孩子们中不再有金灯雪一般的姑娘,他们依然长大成人。

 

鲶零第一次遇到金灯雪的时候,一切都还有挽回和周旋的余地。他从窗边走开,不再继续向外看,如今一切都毫无改变。窗帘落下去,盖住与数年前一般无二的早春。

 

谁在这时候说春天已经来了,一定会被发火的。

日历都在说谎,数字像是假的,风和天还有泥土都还滞留在冬天里,让人发抖的脱不下外套。这里还很冷,花也不开,寒霜在夜里爬满树枝和地面,呵出的气结成白雾,越过鼻子和头发向上飘到夜空里去。鲶零的脚步声比猫大不了多少,他身后的影子拉的过分漫长,在末尾处淡到看不清楚。路灯大约是被小混混们弄得亮不起来了,到处都黑黢黢的,唯独街道最深处亮堂堂带着暖意。

那里是赌坊。吵闹温热的魔窟。深夜里的诱蛾灯。

这一年的鲶零十一岁,但他有着十四五岁孩子那样“逆反”的不讨喜的脸,和八九岁孩子一样瘦弱的身体。他营养不良,又瘦又矮,头发太久没有理,长的挡住了眼睛,挂在鼻子上,看起来十分难受。他不该这个时间还在外头游荡,但他有他的任务。鲶零皱了皱鼻子,他不喜欢这条街。它让人感觉不舒服。像是一道口腔,也像是巨大的舌头,一步步走进深处,就像是一步步走进泥潭,走进怪物的喉咙里。鲶零不想进去,他甚至想离开的越远越好。但是母亲嘱咐过“一定要送过去。”,他也说了“我知道了。”

所以遵守诺言,作为乖巧的孩子,他还是走进了黄色的光圈。

 

在踏进房间的同时,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。

他在走进去,里头也有人冲出来,他高大、结实,像是一堵墙,将鲶零的身体撞得歪向一侧,他仓皇的捏紧了手里的便当盒,担心着是否有菜漏出来。赌馆的房间不大,更是捂着不透风,烟味很浓,甚至到了阻碍视觉的程度,皮肤像是蒙上了一层酒与油腻混合的气息,辛辣的空气刺到眼睛发痛。鲶零七炸用力的眨了眨眼睛,他简直快要流出眼泪来了。在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,他就决定好了,这辈子绝不会碰一下烟草。身后布帘另一侧的街道上,传来男人模糊的呕吐声,粘稠的胃液、酒精和食物消解物巴拉巴拉的倒在地上,即使只是听声音也让人想吐,可以的话真不想来,可以的话真不想来。

糟糕的一切像极了呕吐物,酒气、油腻、冷却的炸物和烤鸡肉味混合着酒鬼大声吆喝时呼出的发酸的口气,发酵一样互相刺激,浓郁的盘踞在热腾腾的小空间里,少年人紧紧地皱着眉头,他开始理解外头的男人为什么去呕吐。因为他现在就想吐。

那些人到底是如何做到在这里依然不想吐的呢?

为什么非得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,如果父亲不要是这样的父亲就好了。如果他是电视剧里、干净的房间里打着领带的父亲就好了。心底这样想着,就怨恨起来。还是快点找到他,快点把东西交给他,然后快点离开这里,快点回到家里去。如此自我安慰,鲶零睁着刺痛的眼睛,想尽快的在人群中找到惹人厌的父亲。

赌馆里大多都是男人,有的脱了衣裳,有的还穿着。

有的愁眉苦脸,有的喜笑颜开。当然也有少数的女人,在肉色和暗色中涂抹着艳丽的指甲和嘴唇,把头发烫的又卷又膨,她们大多都在三十代以上,即使浓妆艳抹也一样能看出老态。依附在年轻或是年老男人的身边谄媚,或是自己就是豪赌的一员。

鲶零的父亲不止一次对妻子和儿子抱怨那些女人。

各个都是丑女。他说。脾气又差,皮肤也垮了,没一点能看的姿色,吵闹、凶恶的不用说,连出来卖的也没个数,居然好意思要价那样高,真不知道不看看自己的胸脯都干成什么样子了?若是女高中生倒也值得掏钱,老女人只让我想吐。

鲶零不回答,妈妈则是发出干涩的笑声。父亲不以为意,不觉得过分,也不为自己羞耻,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混球,而且他依然会用钱便去嫖宿那些女人,睡在她们的屋子里。

 

鲶零七炸穿梭在人群里,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桌案,走向赌坊深处,他刚刚环绕了一周,就停下了脚步。他恍惚之间想起父亲也说过,赌坊里的小混混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,她漂亮,温柔,可爱又身材窈窕,他的父亲说不出多好的赞美,但那时鲶零看见,他的眼中无不流露出牲畜般的欲态,加速分泌的唾液在喉结咣当一砸后落入胃袋。

他不以为意,在贫穷街区里这样的漂亮女孩很多,她们的确是美丽的、更是年轻的。略有的姿色是她们的诱蛾灯,也是带来麻烦的罪魁祸首。无论愿或不愿意,美丽的孩子总是懂事的更早,也更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找些便利。滚雪球一般的形成循环,她们打扮自己,功利又艳跃的释放着荷尔蒙与美丽。这里的女孩都该是这样的,毕竟干净的美丽总难以在泥塘中诞生。

可是那个女孩儿确实与他们都不一样,她不合理的出生在这个地方,像按错了组合的拼图,与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违和感。她和干净又幼稚的孩子一样、她撇去烟灰,撇去油腻,撇去呕吐物的气味。没有一点工业合成香水味,她是单纯的,就像孤零零插在垃圾车里的百合花一样不合理的存在着。鲶零又想,她或许只是一个幻觉。

但事事总有万一,不合理却是最大的合理。她就坐在那里,错不了。

一双漂亮的绿眼睛朝向牌桌,她看不懂赌局,却依然乖巧的跟随着小混混的手指略过一张张绿白相间的麻将,从桌面滑向空档。看见了在人与人缝隙之中呆呆矗立着的孩子。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,嘴唇向上抿起,像是小狗那样的眨了眨眼。

好巧不巧的,他们对视了。

即使并没做出什么,但还是本能的感到心虚,躲避开年轻女性的视线,鲶零逃命一般慌不择路的扎入人群。不幸中的万幸,他走了不到二十步就找到了父亲的牌桌。他劝父亲回家,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,父亲一如往常,只是嗯嗯啊啊的胡乱答应,手里不断的扔出一张又一张的麻将,拍在桌子上,砰砰直响。他是劝不回去的,鲶零明白这一点,他做任务的丢下一句:“早些吃饭,早些回家。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
还是早点回家吧,呆在这不自在,母亲也该等急了。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男人粗鲁的骂声。但他没有回头,彻底走出赌坊,鲶零七炸停在门口,终于好好的喘上了一口气。那里的味道不是人该闻的,他怎么也想不通,到底为什么有人能在里面呆上几个小时。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,背后的挂着布帘和软塑料的门又被打开了,他本能的回头就又和来人四目相对。

“啊,你好?”她一点都不害羞,坦坦荡荡的打个招呼。

“是,呃……嗯,你好。”鲶零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回复了她。

“你也是被赶出来的吗?”

“……不,我不是。我只是来送饭的,我现在就打算要回家了。”

鲶零说不清,这女孩脸上的表情,是庆幸还是失落。最终她还是嘿嘿的笑了笑,虽然有张漂亮的脸,但怎么看都不是个精明的人,她继续说:“那真是太好了,外面这么冷,我还以为你这么小的孩子也要跟我一起等着……牌桌上的人总到半夜之前都不会下来的。”

“……嗯,我不是。”实际上鲶零并不擅长这种对话。他只是含糊的答应着,转身就想离开。“我妈妈还在家里等,所以,我要回去了。”

“当然,当然,真抱歉,拖累了你的时间。”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,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对鲶零挥手。“有你这样的乖孩子,你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!再见啦!”

鲶零不再回答,他走得很快,脚下的影子也拖得很长,街上的路灯坏了,黑漆漆的、空荡荡的,都能听到脚步的回音。现在的确已经是春天了,可冬天的冤魂将死未死,弥留的勾链着。少年难免胡思乱想,他想起赌管小混混的骂声,真是晦气、烦人、快滚出去吧!现在已经是春天了,这里不该这么冷的。他多希望现在是个暖和的好天气,多希望现在是夏夜,气温凉爽的正好。可惜都不是,就像那姑娘并不是这里该有的那种聪明女孩。鲶零过头往后看,她还靠在赌坊的门外,肩膀缩着,双手环抱着身体,灯光照不全她的身体,鲶零调转了方向,迈开双腿奔跑起来。

不关自己的事情,当然是高高挂起,最好做得越多错的越多,很多时候帮助人并不能得到好报,他也在这里长大的,所有的道理他都懂。他把在自己身上过大的、父亲的旧外套,丢给了那个姑娘,衣服已经被洗的发软了,但还能保暖。她吓了一跳,瞪着绿汪汪、苔藓与湖水般的眼睛,小狗一样的看向他。她还没有问出口年龄,鲶零就抢先开口,夜里太冷了,这件衣服还是你留着吧。可那女孩不这么觉得,她看起来正值青春期,却没有年轻女孩娇纵与蛮横的样子,说起话来像是妈妈似的,带着多余的、热切的关怀,她慌慌张张的说你还小,你会感冒的。双手拉着衣服的领子,似乎想要塞回给鲶零。

“我就要回家了,我立刻就回家。回去了当然也就不会冷了。”

最终她还是同意了接受这件外套,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洗干净还回来,她问鲶零“你所找的那个是你的父亲吗?我知道他,他似乎总是在这里。到时候我去还给他,可以吗?”

鲶零七炸心不在焉地应着,他已经说了好,但很快他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,赶忙否认了起来。其实他们并没有聊太久,他还是很快就回家了。

 

鲶零回到家里的时候,母亲就依偎在玄关门口,她听见开门的动静,站起身子向着他身后看,也只看见了一片黑暗。鲶零关上门,她坐下,她问,饭送到了吗?爸爸有趁热吃吗?他有没有说过,今晚还是否回家?似乎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她最重要的事,她都关心。他张了张嘴,像是哽住了两秒,最终回答她:“应该是不会回来了,他今天好像赢了不少,看起来很开心。”

这不是妈妈想要的答案,她脸上微茫的希望忽闪一下熄灭了。

鲶零哽了一下,他的嘴唇略微蠕动着,想要说些什么?但最终他没有说出口。他一边走向里屋,一边放下背包,里面的屋子没开灯,他在黑暗中对母亲说:“妈,你还是早点睡吧,现在已经不早了,明天你不是还有事要出去吗?”

“哎呀哎呀,这可真是……一不留神,就这个时间了……”

母亲这才后知后觉起来,有些慌张的收拾了桌上的碗碟,她简单的盥洗后,来到了鲶零的房间门口,对着他说过晚安之后就回去睡了。少年一个人躺在黑暗里,他做出疲惫的样子,没有回复母亲的话,只让她认为自己已经睡着了。

实际上鲶零睁着眼一直躺到后半夜。他心中煎熬,母亲眼中熄灭的希望像是一根刺梗,在他的肉里,忽闪忽闪的难受,他没有做错任何事,但他依然像是犯了错的狗那样低着头,夹着尾巴备受谴责。这是一种本能。就像是幼兽会跟着母兽学习、模仿,它们跟随在母亲身后学会进食、生活、捕猎或是隐藏自己,对于孩子来说,母亲是人类的样本,他们跟着妈妈学会一切,痛苦的、快乐的,也因为他们是母子,曾经紧密的相连,梦想着氧气、血液、水和能量,他们之间有着心电感应,有着避无可避的链接。

 

他对父亲早已经失去了信心和耐心,可是母亲却不一样。

她在乎一个男人,其实他打她、辜负她,三心二意又卑劣可恶,她依然像是疼爱孩子那样疼爱自己的丈夫,在他的哄骗之中轻而易举的失去自我。认为他是需要自己的,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。所以,母亲为了自己的爱人而失落,孩子则是为了母亲而失落。

 

最终鲶零在凌晨到来时模糊的睡去,他在梦里听见父亲开门的声音,听见他把鞋子重重的扔在门口,听见他一路乒乒乓乓的走入卧室,听见母亲苏醒的声音。他太困了,在他思考清楚这一切之前就已经睡着了。

第二天鲶零起床时已经中午了,他花时间做了功课,帮母亲做饭,为父亲买烟,周末就这样结束了。再之后,他平静的上学、放学,又过周末。日子过的很快,他也再没有见过那个赌坊里的姑娘,他甚至已经完全忘了她的存在。

像是为了提醒他一样,也像是暗示着他们总会发生牵连一样,鲶零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孩。这一次他距离她更加远,也看不清楚。他刚刚放学,不远处聚成一小堆的中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着,都看向一个方向。他们嘴巴里说着“那位前辈、那个女人”齐刷刷的望向同一个方向。那时候鲶零七炸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孩跟他是同一个学校的。

他不是故意想听的,只是那群孩子议论的声音很大,他们不怕让她听见,不怕让更多人听见,甚至享受着自己背后的视线,略带恶趣的幻想她漂亮的脸蛋如坐针毡。他们的话尖锐确抓耳,大多都是援交、卖淫、混混的女人,晚上的爸爸活之类的词儿。铺在街道上,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那样闪亮。他们会称赞她漂亮,也说她下作,说她有着多少男友,飞车党和小混混总是跟在她身后,她是个故作清纯的女王蜂。她是“金灯小姐”。这是鲶零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。远远的她却不回头,一门心思望着面前的青年,他染着茶色头发,穿不三不四的衣服,耳朵上嘴唇上都打着环,太阳底下忽闪闪的发光,看着人眼晕,又觉得厌恶。但那个少女一定不这么想,她认真的看着他,眼中充满爱慕,几乎填满了他。像是将垃圾当成宝那样,天真到盲目。鲶零七炸熟悉这样的眼神,像他妈妈一样的眼神。鲶零忽然的收回了目光,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心悸,但又无法否认。真是可笑,为什么一个父母依然健在的孩子,会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未成年女孩儿那里寻找妈妈的影子呢,他心中抱怨着,我明明是有我自己的妈妈的,我看好我妈妈就已经够辛苦了。捏紧了书包纤维制的系带,负气一样的离开。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人,不如说看了就会心中难受、不甘,紧接着怨怼起来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,但他总是在遇见那个女孩之后才变得心烦意乱。

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像是假的吧?她在自己的面前看上去那样亲切、柔和、乖巧,可在旁人的嘴巴里,又不堪到了极限。他简直就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,哪个才是假的,虽然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承诺,但年轻的男孩依旧认为自己被蒙骗了。

 

晚春的樱花落完了,树枝光秃秃一片。看起来丑的要命。应验了坏心情,事情变得更糟,那天鲶零回家时,父亲正在喝酒,他又喝醉了。他喝醉的时候总是没有好事。

鲶零背着书包,溜着墙边走,不要惹事,不要跟他搭话,别惹怒他。早点回到房间里去,等他喝够了自己去睡了,就不会有麻烦事了。在父亲的拳脚中长大的孩子,完全熟悉这一套流程,但大多时候这种智慧不能帮上太大的忙。

“喂,我说,你小子……”

他们的屋子不大。即使少年人尽可能的远离了父亲,他们的距离依然近在咫尺。高大的男人一伸手就把鲶零拽的倒在了榻榻米上。他的后脑勺重重的在矮脚桌上磕了一下,眩晕和呕吐感从脊椎骨上爬上来。父亲的手指带着烟和酒的味道,在他的脸颊上拍打了两下。“躲什么躲?我是瘟神吗?你贴着墙边走是什么意思?对我有什么不满吗?没有我,没有我、你他妈早死了!”他一边骂抓着鲶零的脖子,向着拎着一只鸡仔或者鹌鹑那样,将他按在地上不断的摇晃,向上拽起,再撞向地面。鲶零没有惨叫,空气中父亲的骂声和母亲的尖叫声混在一起,她哭着从厨房里跑出来,冲向自己的孩子,她用双手捧着他的脖子减缓摔打的力道,尽可能的将自己塞入父子之间,把自己塞入暴力的风眼。

横行霸道的男人当然不满妻子的忤逆,他的拳头转而落在妻子身上,在她苍白泛黄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片的淤青,鲶零躺在母亲的怀里,他感受到母亲的身体被打得摇晃颤抖,像是一片树叶在风中被撕碎,他挣扎起来,试图推开父亲,但是收效甚微。他想要保护母亲,就像是母亲一次次的保护自己,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,最终他与母亲相互拥抱着,只等到漫长的、漫长的暴力与发泄结束为止。父亲走了,没有留下来吃饭,也带走了家里最后的现金。他大约又是要去赌钱了。

事情总是这样。父亲打他,母亲来保护他,最终高大的男人扬长而去,女人和孩子用泪水淹没小小的房间。妈妈有时候会对鲶零说对不起,都是妈妈的不好,却又不说出“不好”在哪里,也从不数落那位不负责的父亲。

生活还是会这样过去。简单轻松地过去,再过几天,或者几个小时父亲回来时,好像就又变回了正常人,正常的生活,愉快的和鲶零打招呼,做出父亲的样子招呼他吃点心,每当这个时候鲶零就很想咳嗽,像是吸入了春日植物膨化的飞絮,他亲切的让人恶心。但这种时候妈妈总是开心的,所以鲶零七炸想他也应该开心点。但可惜的是,作为妻子的妈妈还有所选择,但是作为孩子的他却两头不讨好。

 

“拿着,出去随便买点吃的吧,不要太快回来了。”父亲丢下了两张钞票,钱不多也不少,差不多够吃一碗拉面再买点多余的零嘴。他今天心情非常好,应该是赢了不少钱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鲶零七炸没有多问什么,他瞥了一眼钟表,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。然后他弯下腰,从被汗湿的榻榻米上捡起纸钞,明明也才只是六月初,天气就已经热得让人心烦了。他很快离开了家,把门小声地合上。父母调笑的声音依然模模糊糊的从窗户里飘出来,他拖着步子离开自己居住的街道。

夜晚黑压压一片,他先去了小卖部,买了能拆成两半的冰棒一人享用。紧接着就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闲晃。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,父亲总是不顾时间也不顾其他所以,街道上的治安并不好,但他在乎,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满足,是否被打扰。

鲶零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,冰棒中的一根断了,他并没有中奖。屋外比房间里更热,没了嗒嗒作响的风扇,耳边就只剩下蝉鸣。他听见附近的某处房间里有年轻人在嬉闹,模糊的对话中不难捕捉到一些带着下流意思的词汇。

他想起他的父母,他们看起来更适合在年轻人中,而不是在“父母”的行列中。他们躺在榻榻米上的时候看起来很幸福,父亲的手伸进母亲衣服的样子太自然,自然到好像不知羞耻的动物。他当然能猜测到父亲和母亲现在正在做什么的。他们自以为掩饰的不错,也自以为鲶零没能看懂那些眼神和做作的、娇滴滴的呼吸。鲶零正努力想要甩脱脑中的画面时,一阵清晰而嘈杂的响动打断了他,他循着声音,小心翼翼的伸出脑袋向着巷子里张望,一扇门被打开了,里面的灯光照在街道上,年轻的男人把身材纤细的姑娘推搡着赶了出来,或者换个说法,她几乎是被丢了出来。跌跌撞撞的直接摔倒在门口的地上。“真是扫兴,如果还要这么没趣的话就回你自己家里去等你那个婊子妈吧!”

男人用力的关上门,他身后的男女们似乎说着“做得好!做的好!”的鼓起了掌。坐在地上的姑娘被吓得瑟缩了一下,像是无助的小狗那样看着紧闭的门,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坐起来,她的裙子被污水染湿了,动作一瘸一拐的站起来。和鲶零对上了视线,他们两个都被吓了一跳,然后双双移开目光,尴尬的沉默起来。鲶零手里的冰棒融化的很快,糖水顺着木棍滴在了手指上,弄得皮肤上发粘。

 

“不好意思,我这就……”

“……抱歉,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事。”

 

话是同时开口的,两个人谁也没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。鲶零一边移开视线,一边拨弄自己过长的头发。那个女孩扶着墙壁慢慢的走到了巷口,认真的看着鲶零的脸思考了两秒钟,像是忘记了自己的灰头土脸一样,露出了开心的笑容。

“啊!你是赌坊那个时候的弟弟吧,我想还给你衣服,但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……找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找到你,能在这儿遇到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……呃?是……是吗。”鲶零有点发楞。

这个时候吗?说这个?……该先惊叹她还记得自己,还是该先吃惊她的重点呢?鲶零看见她腿上擦破的伤口,里面正冒出一股鲜血。他不爱多管闲事,但还是忍不住出口询问“你真的没事儿吗?”

“……啊,没、没关系,不是很疼,别担心。”年轻姑娘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,她看起来轻车熟路,对于自己的伤口毫不关心,这时候鲶零才注意到,她的手臂、膝盖和脚腕上都有着淤青和擦伤,色块有深有浅,有的快痊愈有的却还新。不难看出来,她经常挨打。而始作俑者多半是那个把她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出房间的男人,鲶零熟悉这种故事,也熟悉这种男女。几乎是看腻了的,他不用太过思考,就会知道大约又是发生了哪样的事。他又恍恍惚惚地想起上次见到她的时候,那时候她很开心,像是朵花儿一样的,围绕着男友,而那一天妈妈挨了打,被男人抛弃,独自坐在阴暗的房间里哭泣。但是今天,轮到妈妈开心了,他就在这里遇到她,狼狈不堪、尴尬又忐忑。虽然她还这样年轻,也漂亮的远胜于自己的母亲,可鲶零还是将她们关联在了一起。或许是因为她们都一样笨拙,也或许是因为这种巧合,让她们看起来一体两面。少年的嘴唇蠕动了一下,他声音不大的说:“你这样不好走路吧,你家在哪里?我可以送你回去。”

年轻的女孩看起来还想说什么,不过她看了看自己擦破大片的腿,很快就点头同意了。鲶零七炸想要扶好这姑娘并不容易,她比他高一些,看起来也大上几岁。她的身体软绵绵的,带着一点酒的气息,不算太浓重,大约只是因为房间里有味道而带上的。鲶零轻轻地侧开脸,尽可能回避着不必要的身体接触,他刚过了十二岁生日,不该懂的,该懂的,也都在父母那里懂得的过分了。比不得那些小小年纪就长高了个子的男孩,出于营养不良,他比同龄人要瘦小一圈,看起来依然像是没迈入青春期的孩子。

他们在不怎么光亮的道路上走的一瘸一拐,他们也是这个时候才交换了名字,鲶零也终于知道了,他们说的金灯学姐全名叫做金灯雪。今年读中学三年级,等到了明年春季入学,鲶零也会和她进入一个学校。

“那……我该叫你金灯前辈吧?”

“哈哈,这样太陌生了吧,我们虽然没怎么讲过话,不过也是朋友了吧?”金灯雪一边说一边傻呵呵的笑,像是得了骨头的小狗“你就叫我小雪姐姐吧?我就叫你七炸君!——啊,那边就是我家了。”

鲶零顺着金灯雪抬起的手望过去,那是一栋二层的集体住宅,她手中所指的房间亮着暖黄色的灯。

“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吧。”

“啊,你不上去坐坐吗?刚巧我可以把衣服还给你,我已经洗好了,也熨平了。”

“……你们家里还有人吧?这么晚了,我也不好去打扰,还是下次吧,总之……开学后我们也有机会见面的,对吧?”

想要承认自己畏惧见到其他成年人,不是件容易的事,尤其是对于自尊敏感的青少年来说。鲶零一席话说的磕磕巴巴。金灯雪却很快就笑了,她没有嘲笑与嬉笑,只是一边笑着,一边告诉他家中并没有人。

“因为我不想回到家的时候,看见房子里黑洞洞的,你不觉得那样很可怕吗?”她把手搭在扶梯上,自己拉着伤腿的往上挪“窗户里那么黑,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,如果开了灯,即使有怪物,也不敢留在房间里吧?”

“……金灯学姐,这种想法有点幼稚吧。”鲶零七炸又伸出手去搀扶她。

“嗯——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吧!”

 

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,说的话也不算多,但气氛却融洽的有些不可思议。鲶零可不是什么善于和人谈天的好孩子,他内向而且孤僻,在现在的班级里一个朋友都没能交上。或许是因为金灯太好交往,呆在她身边,人还什么都没意识到,就已经放了一百二十分的心下来。

金灯雪打开了房间的灯,这间屋子不大,连带着厨房和浴室也不过就是十五叠左右的大小。女孩子高高兴兴的对空房间说着“我回来了”,又热切的邀请身后的鲶零。从墙壁可以看出来这房子时间不短了。它处处都透露着破旧,但是被收拾的很整齐,桌面上铺着桌布,马克杯里面插着几朵花。鲶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儿,但是雪白的漂亮,他含糊的想,这是一种合适放在这里的花。因为它们看上去就像金灯雪。

由于腿伤不能太好的活动,鲶零谢绝了金灯雪想泡茶的意愿,她只好从冰箱里抽出两根雪糕,两个人一起坐在榻榻米上吃起来。他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,金灯雪询问他为什么这样晚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,是不是忘带了钥匙。而鲶零避重就轻的讲了讲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,引来年轻姑娘一阵不满。窗户打开着,夏日到了深夜还是一样热,金灯雪打开了台扇,左右摆动着头,吐出风来的机械创造的是热腾腾的气流。

鲶零和小雪的皮肤都黏糊糊的,他们又聊了很多其他的东西,但默契的是,他们都没有聊关于学校的事,没有聊关于同龄人的事,鲶零时不时会去看那束花,它被照料的不错,杯子里的水很清澈。

“你很喜欢这个花吗?”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金灯雪看起来很高兴。

“……喜欢,也谈不上,但是我觉得很适合这,颜色也挺好看的。”鲶零说不出自己心中所想,只好含含糊糊的回答。

但少女还是像得到了极大的肯定一样,高兴的双手捧在一起“是真的吗?我还以为我们家这样的房子,桌子上却放着这么漂亮的花会很奇怪呢……如果看上去合适,那就真的太好了!”

“很合适,而且花也开的很好,这是你专门买来的吗?”

“不,不是的……我也没有闲钱,能去买新鲜的花带回家,是楼下开花店的阿姨送给我的,我有时候会去她那里帮忙,因为我很喜欢这种花,花店的阿姨就总会送我一些。像是这样,用清水养起来,在夏天也能维持一个周左右呢,这个是我今天早上刚刚带回来的,开的正好,真的很漂亮,对吧?”

 

鲶零七炸沉默着点了点头。

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花,也不太能欣赏这种所谓的美丽,但是金灯雪的兴致高涨,或许是因为她亲切的性格,或许是因为她漂亮的脸,或许是因为她那种愚昧的天真的诚恳的气息,他总是不想扫了她的兴。

这时候他就越来越想不明白,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对这样的女孩出手呢?她又能做出什么事儿,让人感到不快呢?

 

那天晚上鲶零没有回家,他不是故意在外留宿的,他只是靠在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。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,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,不远处是金灯雪,她蜷在沙发上,安安静静的睡着。磕破了一连串的腿上涂着紫红色的药水,边缘略微被汗水晕染开,像是被浸染的纸。

 

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,真正的认识。鲶零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,他望向窗台,天已经亮了,外头下起了雨,闷热散去了,几乎不像是夏天的凉爽和潮湿,昨夜还枝叶舒展的洋桔梗已经死了。它的花瓣和叶子都完整,但就是干枯得吓人,鲶零站起身子去看,杯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一滴水都没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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